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72章 妙手巧回春

關燈
他的眉起了一波漪瀾。

小孩兒趁勢搖了搖身板撞過來,腦袋在他的臂彎裏抵住了, “對不對?”

他回神地低下頭, “不。”

“偷東西是不對的。”

柳承徽眨了眨眼睛,幹脆躺著裝死, 他最討厭別人說教了。

好看的叔叔將他腳上的繩子取了,小孩兒的肚子咕咚叫了兩聲, 他斂唇, “餓了一天?”

“嗯。”

男人嘆了口氣,將他手上的繩子也解了, 上揚的鳳眸宛如落入了星空。他轉過身,“外面有吃的。”說罷便走到了琴臺邊。

柳承徽仿佛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隱藏在屋內漸漸濃郁的藥香裏,叔伯們喜歡游獵, 所以他對於動物的血味他並不陌生, 他探頭探腦地往後描了一眼,只見好看叔叔側對著他調試起了琴弦,好像並沒有什麽異常, 他搖搖頭, 直奔簾外的美食。

雖然母親大人時常說, 陌生人給的,就算瓊漿玉露也不能要, 但好看叔叔沒必要害自己吧,他的小命都還在他的手裏呢。

柳承徽大嚼特嚼,抓著雞腿便啃。

順帶喝了一大口濃湯。

屏風後傳來悠揚的琴音, 不覆方才的淒涼感傷。琴音沈毅而篤定,彈的卻是江南小調,一首清婉明麗的曲子。

柳承徽豎起了耳朵,幹外公喜歡吹篳篥,但他的音律造詣實在是慘不忍睹,還是好看叔叔更能耐啊,柳承徽聽到了一種水鄉人家、枕河碧瓦的煙火味,情不自禁地跟著哼哼了起來。

裏面似乎傳來驚疑的一個聲音,琴音變了調,到後來漸轉昂揚,但這小孩兒還是能接上,高低錯落,琴音和孩童稚嫩的歌聲,好像一問一答,如此和諧。

餘韻未絕,琴音戛然而止。

他從屏風後撥簾而來,抓住了柳承徽的小手,“誰教給你的?”

“嗯……”柳承徽拿桌上的絲絹擦了擦手,支起笑容,臉頰鼓鼓的,“我阿娘吧,我睡不著的時候,她就唱歌給我聽。”

不過他後來問了,這種調子是江南民謠,他娘是北方人,斷然不可能自己便會了,那肯定是有人教她的,他想是不是爹爹呢?聽說爹爹是一種很神奇的存在,能每晚抱著娘親睡覺,那是不是他也給娘親唱過?反正叫花子大隊要來江南的時候,他爽快地就答應了。

“你娘?”他松開了柳承徽的手,“我這裏有幾個不成材的下人,他們說,你身上帶著硝石和匕首,匕首上有匈奴的圖騰,你說話雖有上京口音,但不是大周上京城的人。小家夥,告訴我,你一個人來南邊的麽?”

之前笑面虎大叔也是一邊摸他一邊問話,表現得好像很尊重他,但實則一直在逼問。問了幾句,柳承徽便很反感了,但是好看叔叔問他話,就沒有很不耐煩,大概是因為這個叔叔長得很好看?

“嗯,我是……”柳承徽正要說自己從賀蘭山來的,忽然肚子一陣絞痛,他臉色發白地捂住了肚子,“疼,好疼……”

他緊抓住了柳承徽的小手,“怎麽了?”

小孩兒痛得打滾,忽然“哇”地吐出一口黑色的血,他警覺地望向桌上的菜肴,忽地心生怒意,“來人!”

“公子——”

阿七首當其沖,見到疼得在公子懷裏打滾的柳承徽,駭了一跳,“公子,這是怎麽了?”

“菜裏有毒。”他冷著臉色,“叫大夫來。對了,城外的梅先生,他應當還在。”到底是誰竟將手伸到衡陽城來了,他臉色微凜。

“諾。”

阿七抱著劍利落地推門出去,柳承徽捂著肚子喊疼,委委屈屈地抱住了他,牙咬住了好看叔叔的衣袖,“我……我是不是要……”

“閉嘴。”他聳著眉,口吻生硬,“你才幾歲。”

他彎腰將柳承徽抱了起來,移到紗簾後一張鋪滿軟枕被褥的牙床上,放下小孩兒的時候,腳步錯了一步,血腥味從胃裏暢行無阻地沖了出來,他退過去扶著窗欞,鮮血溢出嘴角,沿著白皙的下頜骨一點一點落到木板上。

他始終望著床上的小人兒,柳承徽疼得快麻痹了,捂著肚子淚眼朦朧地望著他。月光涼的像墮落的冷冰,小孩兒瑟瑟發抖起來,感覺四肢裏所有的血液都凍成了僵塊。很快他便發覺,柳承徽的眉眼上仿佛結了一層霜。

他走過來,手掌搭住了他的脈門,“是中毒了。”

“叔叔,”柳承徽眨了眨淚眼,“我叫徽兒,承徽。”

“我知道了。”

方才侍女放在木架上的熱水還沒有冷,他用絲綢蘸了水,放到柳承徽的頭頂,唇畔一縷猩紅的血跡深得嚇人,柳承徽搖搖頭,額頭被溫熱的帕子敷上來的時候,他輕輕顫抖了一下,“叔叔,要是……我娘親找不到我……你能不能……”

“不能。”即便是有什麽話,還是自己交代比較妥當。

大夫提著藥箱跌跌撞撞地趕來,“公子,是誰人中了毒?”

他起身讓開,“他,承徽。”

大夫抹了一腦門汗,手搭住了柳承徽的手腕,“小公子覺得怎樣,是冷還是熱?”

“他不是……”男人想解釋,但想到此時柳承徽的小命便在旦夕之間又何必解釋,便沒有再多言。

忙從藥箱裏找出針袋,取出一根幾寸長的銀針,“公子,這是一種寒毒,中毒者會四肢冰涼入骨,對大人來說是一種慢性毒,本來不算見血封喉,但小公子年紀太小了,老夫只能盡力施針,能不能成活……這個,老夫沒多大把握。”

“徽兒。”他坐到床邊,大掌包住了他的小手。

柳承徽眼一閉,“我是小男子漢,我不怕的。”又在心裏默默告訴自己:我不怕,不怕,反正不會比幹外公的竹條還厲害。

男人眼睛裏有些動容,握住他的小手,柳承徽溫熱的掌心沁出了一層汗水,濡濕了他的手。

雖然柳承徽心裏這麽想,可當針真刺入穴道裏的時候,還是疼得讓他張大了嘴巴,猛地抽了一口氣,可是卻什麽聲音都沒有了,他是怕出聲嚇到了大夫?這麽小便想把疼一個人忍著,他的眼波晃了晃。好像很多年前,他一個人跪在房檐下厚重的冬雪裏,接受那數百道冰棱一齊紮在身上的刺骨的疼,可是那人說,再疼,也不許喊,不許叫。

“小公子,老夫對不住了。”

大夫沈穩地握著一根銀針,不疾不徐地紮入柳承徽的虎口。小孩兒的臉上全是汗,抱著他的男人微微凝眸,被他咬住的那截衣袖,那以柔韌見長的蜀綢已經被撕出了一道長口。

他將柳承徽抱起來,手掌抵住他的背,小身板顫抖著,臉頰上全是汗水和淚水。他從來沒有這麽心疼過一個幼童,好像針是紮在他的虎口。雖然這些日子他挨過的針比柳承徽多了數十倍。

……

沈輕舟與韓訣打鬥之後,好容易結好的傷口又崩裂了,只能再回梅先生的草廬,梅先生替他重新包紮了一遍。

韓訣皺著眉覷著梅先生,身後還有春開的梅花三兩枝斜逸,淡淡幽冷的春梅如煙似霭,隱廬之中獸形香爐騰起四處煙,包紮好後,韓訣忽然上來一步,抓住了梅先生的手,“能否借一步說話。”

“可。”梅先生點頭,將剩下的紗布交給柳行素,讓他給沈輕舟包紮。

兩人徐徐邁入梅林之中。

韓訣停下來,手指撥著空蕩蕩的梅枝,“梅先生,我是先皇後的侄兒,我名韓訣。”

梅先生放松閑逸的姿態瞬時猶如繃緊了的一張弓,他拉下了唇角,“這與我有什麽幹系?”

韓訣道:“我姑姑死了很多年了,她的死因我至今沒有查出。但當年,上京城盛傳,我姑姑在入宮之前,曾經有過情郎,是皇帝橫刀奪愛……雖然我知道那不盡然是實情,但是傳聞那位姓梅的男人,也喜歡梅花。我們韓家一脈都是出自衡陽,梅先生,這實在是太巧了。”

“也許偏是這麽巧。”梅先生苦笑著低頭。

韓訣聲音一提,“可我不信。梅先生與我姑姑有舊情,依照她的性子,是無論如何也不願嫁給皇上的。”

是的。那是他了解的也深愛的女人,當年還是王爺的皇帝將聘禮下到了韓家,當年韓家沒有朝中勢力作為依傍,不過是江南普通望族,世代以經商為業,出過幾任狀元,但在朝堂裏沒多大水花,那時的白滄遠怕是為了打消先皇心中的疑慮,才推三阻四,最後擇了韓家為妻族。

可那也是皇帝下了旨意,韓家人不敢違背。韓氏小女與私塾先生梅長卿正是兩情相悅情到濃時,如何能無恨嫁入王爺府邸?先皇後甚至想過同梅長卿私奔,天涯海角長相廝守,但當年韓家家主便看出了女兒的心思,當夜找梅長卿長談了一番。

說的也不過是——“你能給她什麽?你只是區區一介私塾先生,即便是我將女兒托付給你,我韓氏一門抗旨不尊不說,你帶著她,憑借你讀的幾本聖賢書,連個功名都考不上,你能給她什麽?她自幼長在我的膝下,我懂她,她是個單純的什麽事都想得太過簡單的姑娘,有些事你不為她籌謀,她即便自己吃虧了也未必知道自己哪兒做錯了。”

梅長卿跪在韓家家主的腳底下,肩膀抽動,良久良久,他起身跪直了身,“我懂了。”

“她是個重情的人。我但願你,從今以後忘記自己的身份。我會同她說,私塾梅先生已死,讓她安安逸逸嫁入王府。”

梅長卿隱忍的淚光落了下來。他可以義無反顧愛著她,可他不能自私地讓她累及家人,讓她不計後果隨他天涯海角地私奔。

從那夜晚之後,世間再無梅長卿。

梅先生悵然地望了望遠天白碩的雲朵,瀲灩而生的如同水紋般的細葉。一對人馬闖入了梅林,“梅先生。”

梅先生扭頭,包紮好了柳行素也回過頭來,視線相撞。一支黑衣人馬走到梅先生與韓訣身前,對視之後,對方先彎下了腰,“我們有個特殊的病人,但願梅先生前去診治。”

“怎麽特殊?”

那人道:“是個小孩。他中了毒。”

梅先生頷首,“待我收拾好了藥箱便去。”

黑衣青年彎下了腰,恭謹地行了一禮。

遠處柳行素手中的剪刀,不自然地剪斷了一截白紗。她死盯著這個黑衣人,他的身形和聲音都是莫名的熟悉。就連韓訣也隱約覺得,這個人與梅先生關系微妙。

作者有話要說: 梅先生是個悲劇人物啊。

突然感覺梅長卿……嗯,我想到了梅長蘇。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